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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朝燕歌行 第四章 對酒當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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宣平坊。程宅。 book18.org

「誰!」鄭賓一聲低喝,掣刀而起。 book18.org

一個人影攀上牆頭,然後「噓」了一聲。 book18.org

「程頭兒?你怎麼……」 book18.org

「先別問。」程宗揚抬手在牆頭一按,小心避開牆上的銀絲,縱身躍下。 book18.org

見他身後背著一隻鼓鼓囊囊的羊毛口袋,鄭賓連忙收起刀,「程頭兒,我來給你搭把手!」 book18.org

「不用。」程宗揚低聲道:「外面亂得不得了,好像到處都在殺人放火,家裡怎麼樣?」 book18.org

「還好。」鄭賓道:「白天來了一群和尚來找事,不過沒有挑頭的,只嘴上嚷嚷,後來為了爭什麼桶,那幫禿驢自己鬧了起來。」 book18.org

「干!這幫死禿驢……」程宗揚扭頭道:「小心,別碰到電線。」 book18.org

說話間,牆頭又掠過一道身影,輕紗遮面,卻是一名女子。她身後還背著一人,落地時宛如輕煙,精湛的修為讓鄭賓不禁多看了兩眼,接著神情不善地眯起眼睛,認出那人是光明觀堂的鶴羽劍姬。 book18.org

「路上遇見的。」程宗揚解釋了一句,然後道:「這幾日辛苦你們了。」 book18.org

鄭賓半是玩笑半是揶揄地說道:「程頭兒更辛苦,大半夜還在忙活事兒。」 book18.org

「哈哈。」程宗揚乾笑兩聲,星月湖大營這幫兄弟們對光明觀堂一直心存芥蒂,說幾句風涼話什麼的,再正常不過了。 book18.org

內宅的小樓被窺基祭出的魔神斬壞,趙飛燕等人都遷往石超宅中,張惲、壽奴、蘭奴等人也隨之過去。內宅只剩下以總管自居,自認為守宅有責的中行說中大總管,還有與諸女格格不入的呂雉。 book18.org

呂雉托著香腮,不知在燈下坐了多久,直到燭上燈花爆開,才倏忽一驚,聽到外面傳來的腳步聲。 book18.org

呂雉轉過頭,眉眼間頓時綻出一絲喜悅。 book18.org

程宗揚推門而入,呂雉款款起身,「你回來了。」一邊說一邊取出絲帕,拂去他身上沾的枯草灰塵,接著才看到他身後鼓囊囊的大袋子。 book18.org

「這是什麼?」 book18.org

呂雉接過袋子,表情一下僵住。 book18.org

「新收的奴婢,」程宗揚面不改色地說道:「讓她來服侍你。」 book18.org

心底的喜悅隨即消散,呂雉心頭五味雜陳,鼻中不禁發酸,將那袋子一推,「我不要。」 book18.org

接著人影微閃,一名面罩輕紗的女子踏進房內,而且還不止一人。 book18.org

潘金蓮將身後的女子放下。那女子雙足落地,禁不住顰起眉頭,發出一聲低低的痛叫。 book18.org

呂雉靠在案邊,一手扶住桌案,才勉強撐住身體。 book18.org

他這趟出去,竟然帶回來兩名女子,還都是未曾見過的新人。 book18.org

那名年紀稍大的女子不過二十四五歲,生得豐肌艷質,體態尊貴。另一個尚是少艾,容貌更勝一籌,妙姿妍態,宛如玉人。 book18.org

兩女面帶羞色,美目泫然,嬌靨還殘留著啼痕,此時雙手掩在下腹的位置,眉眼間流露出含羞忍痛的神情,一副剛被臨幸過,弱體難支的嬌怯模樣。 book18.org

呂雉心底一股酸意直衝鼻樑。平白放著家花不採,偏偏要去采野花……自己哪一點不如她們? book18.org

「這個是唐皇李昂的寵妃楊氏,我見她識文斷字,花了點錢,從李昂手裡把她買了下來。」程宗揚道:「另一個李昂的胞妹,李昂為了向我賠罪,專門把她作為賠禮,奉送給我。」 book18.org

程宗揚遞來兩頁紙,「呶,這是楊氏的賣身契,還有唐皇御筆的謝罪書。」 book18.org

呂雉心念數轉,容色稍霽。她接過文契仔細看了一遍,見楊氏的賣身之資僅一枚銅銖,不由露出一絲鄙夷的冷笑。 book18.org

呂雉將文契放在胸口,「兩個都是給我的嗎?」 book18.org

程宗揚摸了摸鼻子,他本來是見呂雉變了臉色,急中生智,把安樂公主說成是她的奴婢,這會兒又搭上一個楊氏…… book18.org

「沒錯!都是你的!」 book18.org

反正都在自己內宅,肥水流不到外人田裡。 book18.org

「我看文契上說,可以任意處置她們?」 book18.org

「對!她們要是不聽話,你想怎麼處置都行。呃,今天的事讓潘仙子跟你說吧。我得趕緊去見賈先生,十萬火急!」程宗揚說著拔腳開溜。 book18.org

呂雉放下文契,穩穩坐在椅中,腰背挺得筆直,流露出一番久居上位的威嚴之態。 book18.org

她沒有理會兩女,而是先開口道:「潘仙子,今日都有哪些事?」 book18.org

潘金蓮原本也想走,但他既然發了話,只好說道:「下午我與太真公主和程侯一同入宮……」 book18.org

潘金蓮講了潛入蓬萊秘閣的經歷。聽到李昂被閹奴惡尿淋頭,兩女都神情尷尬。後面說到主人當著唐皇的面奸了他的寵妃,還強行開了楊賢妃的後庭,楊氏更是羞恥萬分。 book18.org

呂雉倒是暗暗鬆了口氣。一個皇妃,一個公主,顯然是他刻意折辱李昂,狠狠下了這位唐國皇帝的顏面。兩女身份雖然貴重,終究不過是泄忿的玩物罷了,與趙氏姊妹的份量不可同日而語。 book18.org

也難怪他要開溜,內宅這麼多女人,他偏偏為了出口惡氣,還要去強收唐皇的女眷……男人! book18.org

「事情便是如此。」潘金蓮說完便即告辭。 book18.org

等潘金蓮離開,呂雉神情自若地看著兩女,「你叫楊艷?」 book18.org

楊氏心下惴惴,小聲應道:「是。」 book18.org

「既然入了內宅,需得重新給你換個名字。」 book18.org

給奴僕改名是唐國的慣例,與漢晉重名惜姓不同,唐國往往喜歡將主人姓氏賜給下人,以示恩遇。唐國的太監爭相拜乾爹,以改宗乾爹的姓氏為榮,連唐皇也給一堆出身各異,血脈雜亂的臣子賜了李姓,頗有些拿自家的姓氏不當回事的豪邁,改名更是尋常。 book18.org

楊氏被她威勢所懾,低聲道:「是。」 book18.org

呂雉道:「你身為唐皇寵妃,卻不能貞潔自守,縱淫敗德,行同娼婦,往後你便改名叫楊灩穴。」 book18.org

楊氏臉色一下漲得通紅,自己身為皇妃,被改成這樣一個難以啟齒的名字,以後都抬不起頭來。 book18.org

楊氏艱難說道:「還請夫人……另賜名字。」 book18.org

呂雉不客氣地說道:「你在內宅只是最低等的賤婢,不過主人的玩物罷了,這個名字也不算辱沒你了。」 book18.org

楊氏央求道:「求夫人開恩。」 book18.org

這句夫人,讓呂雉像是焦渴欲死之際飲了口瓊漿,渾身三萬六千個毛孔都舒爽起來。 book18.org

她在內宅連品級都沒有,只是個不入等的奴婢身份,為此不知道吃了那些賤人多少白眼。若非她的處子之身,說不定還要像光奴和蘭奴那樣,被那些有身份的奴婢們狎戲,丟盡顏面。 book18.org

也正是如此,她如今的地位著實尷尬,不明不白,不上不下,雖然沒有人公然折辱她,但少不了各種明里暗裡的冷言冷語,嘲諷排擠。 book18.org

楊氏稱自己夫人,顯然是把自己誤認成了程侯夫人。呂雉頭一次發現,這個夫人的稱呼,比起什麼太后、娘娘之類的頭銜,順耳百倍。 book18.org

不對,自己被人公然羞辱過——呂雉可不會忘。 book18.org

她唇角挑起,「那我再給你起一個名字,你自己來挑,二選一,如何?」 book18.org

楊氏連忙道:「多謝夫人。」 book18.org

案上放著紙筆,呂雉執筆一揮而就,隨手遞給楊氏。 book18.org

楊氏抬眼望去,一雙美目瞬間睜得老大。 book18.org

兩張素紙上,分別寫著一個名字:楊灩穴、楊欲嬛。 book18.org

房內一時間寂無聲息,讓楊氏感覺到一股瘮人的寒意,似乎那位無人敢惹的長安霸王隨時都會闖進來,粉拳之下,生靈盡滅。 book18.org

良久,楊氏接過其中一張,含淚道:「多謝夫人賜名。」 book18.org

呂雉轉頭看向旁邊的少女,「你就是安樂?」 book18.org

安樂公主點了點頭。 book18.org

「被侯爺收用過了嗎?」 book18.org

安樂公主露出羞窘的神情。 book18.org

呂雉瞥了楊氏一眼。 book18.org

楊氏道:「主子本想收用她,只是力氣略大了些,不小心拉傷了腿,公主受痛不過,一直啼哭,主子就……」 book18.org

呂雉打量了那個小丫頭一眼,還真嬌氣。隨便一哭,那個濫好人就心軟了,該死! book18.org

「叫什麼名字?」 book18.org

「我,我小名叫裹兒……」 book18.org

「又俗又難聽。」呂雉隨手把另一張紙遞給她,「剩下的這個名字便給你好了。」 book18.org

望著紙上「楊欲嬛」三個字,安樂公主幾乎要哭出來。 book18.org

「姑姑會打死我的。況且……我又不姓楊。」 book18.org

呂雉道:「你一個下賤的奴婢,在內宅不過阿貓阿狗一樣的東西。你給貓狗起名,會問它們願不願意嗎?」 book18.org

「不要……」 book18.org

呂雉將紙張放在案上,淡淡道:「這麼推三阻四,以為我不敢處置你麼?」 book18.org

安樂公主抿住紅唇,嘴巴鼓起。 book18.org

「你可知道,我是怎麼處置那些不聽話的女人嗎?」 book18.org

呂雉淡淡道:「我會讓人砍掉她的手腳,剜掉她的眼珠,刺聾她的耳朵,給她灌上啞藥,做成人彘,扔到廁中……」 book18.org

剛說到一半,安樂公主便捂住耳朵,嚇得失聲尖叫。 book18.org

旁邊的楊氏打了個冷戰,露出恐懼的神情。 book18.org

「姑姑!姑姑!救命啊!」安樂公主哭泣道:「救救我……」 book18.org

「啪」的一聲脆響。 book18.org

安樂公主捂住面孔,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,她從小到大,從未被人打過一指頭,一生受盡呵護。即使被哥哥當成賠罪的禮物,送給程侯,她也沒有意識到自己身份的變化。在她心裡,更多的還是想著不要落在那些變態的宦官手裡,只要見到姑姑,一切都會好的。 book18.org

直到挨了這記耳光,她才發覺,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樣了,自己不再是那個被所有人捧在手心裡的嬌貴公主。 book18.org

「還指望那個胖女人來救你嗎?」呂雉冷冷道:「你想過沒有,你姑姑為何把你留在秘閣?難道會是留給那個自身難保的唐國皇帝?」 book18.org

安樂公主睜大眼睛,一時忘了掌摑的痛楚。 book18.org

呂雉道:「你其實是她專門留下來,送給程侯的。」 book18.org

安樂公主委屈地說道:「不是的。」 book18.org

「沒腦子的蠢貨。」呂雉冷冷道:「你以為你姑姑很了不起嗎?她只是在你們面前裝裝樣子罷了。」 book18.org

「不會的!」 book18.org

「傻瓜。」呂雉恨恨道:「她把你送程侯,無非是拿你來跟我別苗頭,好來爭寵!她那點心思能瞞得過別人,難道能瞞得過我?」 book18.org

她越說越惱,忍不住一掌拍下,「不就是個處子嗎?誰還不是!」 book18.org

「啪」的一聲,堅固的桌腿從中裂開。 book18.org

楊氏和安樂公主噤若寒蟬,房內一時間鴉雀無聲。 book18.org

◇ ◇ ◇ book18.org

「……真沒想到,李昂這廝外面頗有賢名,內里竟然是這麼一個怯懦卑鄙、陰險無恥的小人。」 book18.org

程宗揚說得口乾,拿起茶盞,一飲而盡,搖頭道:「說志大才疏都是抬舉他了,簡直是卑劣無能,又蠢又壞。」 book18.org

賈文和道:「觀其群小環伺,便可知其為人。」 book18.org

「怪不得你那時就敢當著唐國使臣的面,把他罵得一文不值。老賈,你什麼時候看穿他的?」 book18.org

「索要這處宅院時。」賈文和道:「當初賈某代主公索要法雲尼寺,已是得寸進尺。不受唐律管轄,更是貪得無厭,他居然一概允之,著實荒唐。若只求息事寧人,可見其心虛膽怯,不足成事。若是忍一時之氣,另有圖謀,亦可見其為君不知輕重,處事全無章法。」 book18.org

程宗揚連連點頭,長安腹心之地,又是律令這種根本性的原則問題,李昂居然能拿來做交易,可見他的剛愎自用和毫無底線,而他身邊的大臣竟然沒有一個出來阻攔,顯然都是一丘之貉。 book18.org

程宗揚感嘆道:「我這會兒終於想明白,你那時候為何一直那麼緊張,謹慎得都不像你。李昂既然能這麼無下限的讓步,當然會不擇手段地報復我。只要幹掉我,他那些讓步就成了一紙空文。」 book18.org

程宗揚冷笑道:「他想得美!」 book18.org

賈文和道:「李昂外示大度,內里褊狹淺陋,行事更是一廂情願,貌似胸懷大志,一旦受挫,便惶恐無度,盡顯荒唐可笑。含元殿上,他被群閹挾持逃遁,轉而喝斥李訓之舉,更將其秉性暴露無遺。」 book18.org

程宗揚拍案道:「這孫子太不要臉了!他當時要是一躍而起,那些閹奴難道還敢當眾弒君?李訓那幫傢伙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,好歹也是為他拼上性命。誰知事到臨頭,皇上先慫了,竟然來個當場跳反,還裝模作樣,生怕連累到自己。真當那幫太監是瞎子呢?嘖嘖,直接跳到火坑裡頭,活該!」 book18.org

兩人在二樓秉燭夜談,窗外不時燃起火光,城中亂象愈演愈烈。 book18.org

程宗揚納悶道:「就算皇上不是個東西,長安城好歹也是首善之區,怎麼一下子亂成這個樣子?」 book18.org

賈文和木著臉拿起茶盞,「不知道。」 book18.org

程宗揚拿起爐上的銅壺,給他添了些茶,感慨道:「只看前天的上元節何等壯觀,便知唐國國力尚在。可惜攤上個混帳皇上,朝政一塌糊塗。兵權全在太監手裡,皇上又是個不中用的,居然讓幾名宰相親自帶著人上陣造反,偏偏那些人爭權奪利慣了,死到臨頭還不忘勾心鬥角,一場政變跟鬧著玩一樣,最後鬧成這個鬼樣子。」 book18.org

賈文和默默飲著茶,良久道:「下午申服君遣使來問,承兌金銖之事,若程氏商會無力承擔,臨安方面如何支付?」 book18.org

程宗揚不爽地說道:「他這是怕我死啊。」 book18.org

「巨利當前,焉能不怕?」 book18.org

「他要是怕我死,那就再給我多派點護衛。」 book18.org

「屬下正是如此答覆。」 book18.org

程宗揚笑道:「乾得好!」 book18.org

「敢問主公,今有百金之資,欲持而求利,該當如何?」 book18.org

「一百金銖,那就是二十萬錢,也不算少了。」程宗揚道:「要是拿來當本錢,只能做個小生意,掙點辛苦錢。投資的話,六朝也沒什麼好投資的,頂多買幾畝地,收些租佃。拿來謀個出路倒是可以一試,不過那要看資質和運氣了。」 book18.org

程宗揚笑道:「老賈,你怎麼突然對生意有興趣了?是不是老鐵的兄弟們拿到撫恤金,不知道怎麼辦,找你出主意?」 book18.org

賈文和道:「不是他們,是主公你。」 book18.org

「啊?」 book18.org

「唐國朝野動盪,恰是漁利之時。」賈文和道:「主公方才所言,令屬下耳目一新,敢問主公,可有意建節?」 book18.org

程宗揚愕然道:「什麼建節?」 book18.org

「唐國藩鎮數十,主公何妨自擇一鎮為節度使?」 book18.org

程宗揚連連擺手,「我已經是漢國的輔政大臣,再到唐國當個節度使?沒這說法啊。再說了,唐國的節度使是我想當就能當的嗎?」 book18.org

「眼下正是良機。」賈文和道:「主公若是尚公主,自可向唐國索一藩鎮為封地,為太真公主謀個出路。」 book18.org

程宗揚十指交叉,抵在下巴上,沉吟道:「你是說,唐國的新皇帝會猜忌太真公主?不惜拿藩鎮當她的封地,作為陪嫁?」 book18.org

「太真公主已是鎮國大長公主,食邑之盛,前無成例,一旦新君繼位,便賞無可賞。」 book18.org

「這回你可猜錯了。」程宗揚搖頭道:「我在她府上親眼看見,唐國那些親王無論輩分高低,都把她當成主心骨,巴不得這位姑奶奶庇護他們一輩子,怎麼可能會讓她離開長安?」 book18.org

「宗室諸王爭相求庇,正是唐皇忌恨之由。」賈文和道:「李昂當年何嘗不是求庇於太真公主府中?一旦登上皇位,心思自便不同。」 book18.org

程宗揚道:「那是李昂人品不行,畢竟他那樣的奇葩,天下少見。」 book18.org

「李昂固然外寬內忌,心術不正。但忌恨太真公主的不是哪個人,而是皇帝之位。」賈文和道:「太真公主身為異姓公主,卻能令一眾親王趨之若鶩,無論誰登上帝位,都難免心生疑慮。」 book18.org

程宗揚沉默片刻,然後笑道:「老賈,你把人想得太陰暗了吧?楊妞兒雖然霸道了點,但沒什麼野心,頂多在街頭跟人打打架,從來不插手朝政的事,哪裡就威脅到皇位了呢?」 book18.org

「再說了,我做做生意還行,治軍理政這些純屬外行。漢國還好說,上面有霍子孟和金蜜鏑撐著,亂不到哪兒去。唐國從朝廷到藩鎮亂成一鍋粥,一方百姓的身家生計,生死存亡,我擔得起這個責任嗎?讓我選的話,我還不如把楊妞兒自己拐回舞都,也算是造福長安百姓……誒,老賈,你怎麼了?」 book18.org

賈文和表情古怪地看著他,良久拱手長揖一禮。 book18.org

「賈某多年為謀士,周旋於各方豪傑之間,為百姓擔責之語,聞所未聞。有此一言,主公可謂聖人。」 book18.org

「干!你怎麼跟小狐狸一樣,逮著我就罵上了?」程宗揚反唇相譏,「你才聖人呢!」 book18.org

◇ ◇ ◇ book18.org

靖恭坊。水香會館。 book18.org

蘭姑領著館中的少女躲在樓上,聽著外面嘈雜的聲響,勉強壓住心悸,小聲道:「大夥兒都別出聲。會館一直沒開張,過年又關著門,不會有人亂闖。」 book18.org

話音未落,便聽到一陣拍門聲,隱約有人叫嚷幾句,但外面儘是爭搶吵鬧之聲,混亂中聽不出那人叫的什麼。 book18.org

眾女屏住呼吸,緊張地擠在一處,蘭姑握著一把剪刀,擋在最前面。 book18.org

拍門聲停了下來,過了一會兒,「撲嗵」一聲,有人翻進院內。 book18.org

驚懼之下,幾個女子嚇得哭了出來。 book18.org

「捂住嘴!」蘭姑壓低聲音喝道。 book18.org

哭泣聲低了下去,聽樓外傳來的響動,進來的不止一人。 book18.org

蘭姑心裡怦怦直跳,仍壯起膽子,握住剪刀靠在門邊,仔細聽著。 book18.org

腳步聲穿過院子,踏上樓梯,越來越近…… book18.org

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,「蘭姑?」 book18.org

蘭姑長出了一口氣,急忙拉開門,「你個死鬼!」說著眼圈不禁發紅,「你怎麼來了?」 book18.org

「我不放心,過來看看。」祁遠抹了把臉上的菸灰,咧嘴笑道:「放心,衙內和呂少爺跟著呢。」 book18.org

「呂公子來了嗎?」 book18.org

那些少女一片歡呼,立刻把方才的懼怯拋到腦後,爭相搶著出門,去看那位帥氣不下獨孤郎,還年輕能打,身家豐厚,前程遠大的呂公子。 book18.org

花枝招展地湧出門,迎面便撞上一張貼著膏藥的肥臉。 book18.org

高智商跟只老鷹一樣,兩眼閃著綠光,張開雙臂撲過來,嘴裡「姊姊妹妹」的一通亂叫。 book18.org

可惜他腿還瘸著,行動不便,那些姑娘驚叫著四下躲避,高智商左撲右抱,卻一個都沒撈著。 book18.org

高智商發了狠,覷著人多的地方,單腿用力,往前一個虎撲。反正姑娘這麼多,樓道這麼窄,能撈一個是一個。 book18.org

這回運氣不錯,一個紅衫女子像是被嚇到了,竟然不閃不避,被他一把抱了個滿懷。 book18.org

「好姊姊!這身子可真軟啊……哎喲!」 book18.org

蘭姑一手揪著他的耳朵,笑道:「衙內好興致,今晚就讓奴家陪你好了。」 book18.org

「別!別!輕點兒啊,蘭嫂子!小弟這耳朵都被你撕劈叉了……饒命啊!蘭嬸子,蘭奶奶……四叔,救命!」 book18.org

祁遠勸道:「好了,好了,別拿手扯。」 book18.org

「對嘛!四叔,好好管管你老婆!」 book18.org

祁遠體貼地說道:「用剪刀。」 book18.org

「饒命啊,我再也不敢了!」 book18.org

外面亂象還在持續,但樓里有了男人,眾女有了倚仗,頓時安心下來。幾個負責膳食的姑娘生了火,洗手做了羹湯,給眾人飲湯驅寒。 book18.org

「宣平坊那邊一直被堵著,入夜人才少了些。」祁遠道:「這邊怎麼樣?」 book18.org

「還好。賈先生傳話過來,我們就把大門從裡頭封住,又滅了燈燭。倒是前面那條巷子鬧得厲害,似乎被人給搶了。」 book18.org

「哪一家?」 book18.org

蘭姑領著他到迴廊里,朝遠處指了指。 book18.org

祁遠端起羹湯,一口氣喝完,「果然是他們家。」 book18.org

「小心些,燙。」蘭姑嗔怪地說道。 book18.or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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推開門,刺骨的寒意撲面而來,程宗揚吸了口冷冽的空氣,然後緩緩呼出。 book18.org

成為節度使執掌一方州郡,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大權在握的振奮,而是束縛和壓力。當個生意人,享受享受生活不好嗎? book18.org

從建康、洛都,再到眼下的長安城,自己見識過多少權勢顯赫的大人物?兩隻手都數不過來。結果呢?劉驁、李昂這樣的帝王都不能保全身家,權力更迭的場面越來越殘酷,光是旁觀,都令人頭皮發麻。如果有選擇,誰願意沒事就摻和到動輒身死族滅的朝廷政變裡頭去? book18.org

現在自己最想做的事,頭一樁是等小紫回來,趕緊想辦法去興慶宮的秘境,找到卓美人兒。第二樁是拐上楊妞兒,一道回舞都。至於李昂的死活,皇位的歸屬,自己一點興趣都沒有。 book18.org

程宗揚停下腳步,望向檐角。 book18.org

楊玉環坐在檐脊上,手中提著一隻黑陶圓腹的酒瓮,圓月斜照,給她身體的輪廓鍍上一層清冷的銀輝,月光下,那張風華絕代的面孔滿是倦意。 book18.org

程宗揚躍上檐角,撲面而來的不是酒氣,而是一股血腥味道。楊玉環羅袖灑滿鮮血,肘處裂開一道刀痕,露出如雪的肌膚。 book18.org

「天上白玉京,十二樓五城。」楊玉環舉瓮對月,曼聲道:「仙人撫我頂,結髮受長生。」 book18.org

她手腕一斜,一股酒水從瓮口傾出,筆直落入口中,聲如漱玉。 book18.org

「誤逐世間樂,頗窮理亂情。九十六聖君,浮雲掛空名。」 book18.org

楊玉環皓腕如霜,玉臂生寒,對月擊瓮,邊飲邊歌,「天地賭一擲,未能忘戰爭。試涉霸王略,將期軒冕榮。時命乃大謬,棄之海上行……」 book18.org

程宗揚奪過酒瓮,「少喝點兒。」 book18.org

楊玉環星眸朦朧地說道:「為什麼不想當節度使?不想上我這個公主?」 book18.org

「別挑釁啊。」程宗揚道:「是你自己推三阻四的。」 book18.org

楊玉環白了他一眼,伸手去奪酒瓮。 book18.org

程宗揚把酒瓮提到身後,楊玉環索性趴在他身上,張開手去搶,「給我!」 book18.org

程宗揚提著酒瓮,抬起手臂,楊玉環連抓幾把,沒有奪到,最後把臉埋在他身上,咬著唇,不發出絲毫聲息,只有髮絲輕顫。 book18.org

程宗揚猶豫了一下,一手放在她肩後,輕輕拍著。 book18.org

淚水一點一點浸透衣物,濕漉漉的,仿佛能感受到她心底最深切的哀傷。 book18.org

良久,楊玉環啜泣漸止。程宗揚張開手掌,放在她頭頂,拖長聲音道:「今日我程仙人給你撫頂,授你長生之術,攘災解禍,福慧雙至。好了,別哭了。」 book18.org

楊玉環啐了他一口,然後像小貓一樣,把臉在他身上蹭了蹭,抹去淚痕。 book18.org

兩人並肩坐在屋脊上,面前是坊市間不時騰起的火光。 book18.org

「蕭氏被一群太監圍著,我差點兒沒看到她。」楊玉環靠在他肩頭道:「我把在場的太監都殺了,一個都沒放過。」 book18.org

「本來我想連蕭氏也一併殺了,好成全她的體面。但她哭著求我,說她不想死。」 book18.org

楊玉環帶著一絲無奈道:「那個傻瓜。」 book18.org

程宗揚開解道:「求生是人的本能。只要能活著,誰想死呢?」 book18.org

楊玉環反唇相譏,「跟牲畜一樣,任人戲弄,活著還有什麼意思?」 book18.org

「別動氣。」程宗揚道:「不說別人了,李昂不是還不肯死嗎?何必責怪一個女流呢?」 book18.org

楊玉環往瓦上擂了一拳,「她們母子貪生怕死的模樣,果真是親生的!恨死我了!」 book18.org

「說好了別動氣,還動起手了?這瓦算你的啊。」 book18.org

「小氣鬼。」 book18.org

「她人呢?你不會把她一個人留在宮裡了吧?」 book18.org

「還能怎麼樣?」楊玉環道:「我帶她去見了仇士良,當面問姓仇的,是不是他指使人乾的。」 book18.org

程宗揚倒吸了一口涼氣。仇士良剛撲殺了一堆宰執重臣,囚禁皇帝、太后,正是雙手沾滿鮮血,氣焰熏天的時候,楊妞兒竟然敢找上門當面質問,與虎謀皮也不過如此,這是真猛啊。 book18.org

程宗揚望著她衣袖的刀痕,「不會是動手了吧?」 book18.org

「沒有。仇士良當場就跪下了,自行掌嘴二十,說他只是心裡有氣,讓人去責問蕭氏是否知情,沒想到下邊的人敢這麼胡來。他的義子郄志榮說,可能是傳話的時候語氣太重,那幾個死太監又是王守澄那死鬼的義子義孫,干慣了混帳事的,說著免冠露頸,自行請死。」 book18.org

「郄志榮?」 book18.org

「我問了蕭氏,蕭氏說他是傳話的,不關他的事,還替他求情來著。」 book18.org

程宗揚無語半晌,多半是郄志榮幹完先走,才沒被楊妞兒當場砍了。更讓人無語的是蕭氏,有楊玉環撐腰,居然還怯懦成這個樣子,被郄志榮一番戲弄,受盡屈辱,卻連真話都不敢說,反而還去討好那個閹狗。 book18.org

蕭氏自己都無意討個公道,自己手裡便是有證據又能如何?無非是徒亂人意而已。 book18.org

「然後呢?」 book18.org

「我就把她交給仇士良了。若是蕭氏有什麼不妥,唯他是問。」 book18.org

「你還真信得過他啊。」 book18.org

「我也信不過。只是以前……」楊玉環沉默下來。 book18.org

程宗揚感覺到一絲不尋常,試探道:「不會是姓岳的說過什麼吧?」 book18.org

「他說,仇士良不是個好東西,卻是唯一善終的大太監。」 book18.org

「這跟信得過有什麼關係?」 book18.org

「至少說明姓仇的沒犯死罪。」 book18.org

都殺了一堆文武大臣,囚了皇上,還沒有犯死罪?你是不是理解有偏差啊?不過話說回來,仇士良一系列的反擊雖然狠辣,但多半是為了自保。比起以前那些太監手弒君王,自行廢立,多少還是有點底線的。 book18.org

「他還說過什麼?」 book18.org

「他說,唐國會有很多太后,但最多只有一個皇后。什麼時候立了皇后,什麼時候就是唐國滅亡之期。」 book18.org

程宗揚訝然道:「還有這麼一說?」 book18.org

「你連這都不知道?」楊玉環狐疑地說道:「你不會是假冒的吧?」 book18.org

程宗揚乾笑道:「我只是不太熟……我假冒什麼了?」 book18.org

「假冒天人——想騙我!」 book18.org

「停!停!你不是出題考過我了嗎?這會兒又不認了?」 book18.org

「也許是你蒙的呢?不對!」楊玉環想了起來,「一共三道題,還有一道題沒有出呢。」 book18.org

「要不你再出一題試試?」 book18.org

楊玉環側過身,兩人四目相對,呼吸相聞。即使月夜之下,那張姣麗無儔的面孔仍然艷光四射,顛倒眾生。 book18.org

撲面而來的美貌張揚而奔放,衝擊力十足,讓程宗揚呼吸都有些微微停滯。 book18.org

寂靜中,只見眼前的玉人輕啟朱唇,聲如黃鸝地說道:「我是怎麼死的?」book18.or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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